“娘,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红霞看着床上坐着的母亲问。
“年纪一大,身上就容易出毛病。”凤琴摸着胸脯下面的一块地方,“这个胃不能吃东西,吃一点就难受。”
“那会儿能吃东西,你都不舍得吃,净遭罪。现在……”红霞像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了,不中用了。”凤琴一边叹气,一边更加用力地摇头。
“你也累了一辈子了,该歇歇了。”红霞心疼地看着消瘦的母亲。
“家里那么多事,还想多挣点钱。你两个弟弟人家外面看起来挺风光,其实也没有存下来多少钱。还有你爹……咱家的人没有挣大钱的命。”凤琴翻身起来想去厕所。
红霞扶着母亲,两个人再没有说话。
后来传言说有人在广东的一家酒吧里看到过贺翔,五光十色的灯光下,躁动的音乐中扭动的人群里贺翔如同一个隔绝了所有噪音的隐形人给台桌对面醉眼熏熏的人配制着梦幻色彩的酒精。
凤琴在下午行动艰难地将大女儿送至门外,西风凌乱之中,红霞比以前更加肥胖的身体骑上银色的电车挥手向倚在大门外褪色的红色门联旁的老人告别。
在自己老了的时候,最先来关心的人竟然是红霞这个捡过来的女儿。回床暗思索,她的记忆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个初夏的黄昏。
一个逃避饥荒的女人走到了凤琴的家里,正在房间整理丈夫宣泄着油墨味的报纸的凤琴被堂屋门外一个婴儿痛苦的哭泣声吸引,赶忙走出去把女人扶到了屋里。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已经有铜钱大小,夏风里淅淅作响。女人耳边垂下来的头发因为长期没有梳洗,油煌煌地连成一片。被头发遮住的右眼处,一大片黑色胎记在女人的抽噎下若隐若现。当她吃过凤琴递过来的红薯窝窝并喝了半杯井水后,打嗝的声音就像是石块丢进水井里一般。她一边解开兰花纽扣用满是泥垢的**喂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向凤琴陈述着自己的身世。
她本姓林,驻马店人士。因为相貌丑陋到了三十岁依然没有成婚,家里人嫌弃她是只知道白吃馒头的累赘。当她在一座玉米垛失身于一个男人后的第八个月,这个讨债的孩子降临到了她悲惨的生命中。这个孩子虽然给了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的权力,但接踵而至的饥荒还是无情地剥夺着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资格。家里年迈的父母吃了毒草死了,她这个被村子里命名为偷野汉子的不正经女人只能逃走。她要逃得远远的。
当她走进守财家时,她已经忘记自己走了多远的路程,只知道双腿再也跑不动,躺在布兜里的婴儿哭哭停停也已经将她的脊背压地麻木。女人央求凤琴收养这个孩子,不求能让孩子如何享福,只要能有口饭吃就行。凤琴是被女人那双充满悲伤和决绝的眼睛打动了。
当凤琴将熟睡的婴儿放到床上后,背后的女人不见了。几天后,有人在村子北面的一口水井里发现了这个女人的尸体。虽然全身在水的浸泡下肿胀变形,淤血在皮肤上面变成青紫的色彩。眼球突出,手指和脚趾的顶端涨地像是乒乓球。但是,她右边脸上的胎记还是被凤琴一眼认了出来。
凤琴只记得在女人转身离开,她出门寻找女人时,西边的天空如同一副精妙绝伦的水彩画,落日葳蕤,半天的红霞就像是血水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