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身后,渡鸦港的征服者正骑着一匹漆黑的高头战马,身披昂贵的白狼皮裘,在北维特人的欢呼声中徐徐前进。
他是……
胡安公爵不可思议地圆瞪着眼,耳畔响起的却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他在黑暗中看到你……在蛇眼的注视下。
那个骑马的人有一双蛇一般的眼睛,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似乎对人们的欢呼早已习惯,无动于衷。
直到,人们共同呐喊着一个名字——“蛇眼”哈拉尔。
北维特人常说,纹身的多寡衡量一名武士的实力,每在战场上击败一名显赫的武士,便可以将失败者的家族图腾纹到自己的身上。
而“蛇眼”哈拉尔胸前裸露的肌肉上,数不清的图腾汇成了一个诡异的图案,而他本人的脸上也爬着像是海蛇的刺青。
胡安公爵的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的强大可想而知。
“蛇眼”哈拉尔只是向人们报以微笑,他部下一名肥胖的使者宣布道:“我们高贵的龙之子来到此地,然后征服此地,从今以后,尔等皆为我新王国的子民,渡鸦港,也将成为新生王朝的都城,万千海民庇护的港湾,千船之城,永恒之都。”
胡安公爵的心脏怦怦狂跳。
“直到神圣黑皇帝的子民彻底征服白神肆虐的大地,将迷途的人们引领至圣城根达亚……哈拉尔陛下向来一视同仁。”
怎么会这样。胡安公爵意识到,这些野蛮人的目的,不只是布隆萨斯,还有整个罗斯里克……难道就凭他们吗?一群没开化的蛮子,就凭他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沃丹武夫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后,按住了胡安的肩膀。
“你这是干什么?”
沃丹武夫没有说话,胡安公爵冷汗直流,他奋力挣扎,然而没有用,他的四肢都已被捆绑,“别动我!别动我!”他嘶哑地喊着。
只听肥胖的使者念到告示的结尾:“我宣布,布隆萨斯土地的交接仪式正式开始。”
他们要干什么?
所有的北维特人都一同看向了胡安的方向,歌声停止了,鼓声也停止了,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
胡安公爵咽了咽口水。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身后忽然间传来一阵剧痛,他一下子绷紧全身,好像脊背被人用利刃生生撕开。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很快,他的疑问就被深入骨髓的痛苦所掩盖。
好像有一双冰冷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胸腔,触碰到了肋骨。
胡安公爵死命呼喊,身后的魔鬼凑近了他的耳朵,低语道:“你化身夜空的血鹰,扇动骨头的翼飞翔……”
肋骨折断了,像翅膀一样排列在身后。
“你瞧啊,多美。”
胡安公爵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远去,有那么一瞬,他似乎真的感觉自己在空中翱翔,轻盈得想要离开躯壳。
似乎从来都没有如此惬意过,他的双手无力垂下,眼前一黑。
“哦,多么美……多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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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了,死告天使仍然坐在那酒馆。
布隆萨斯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北维特人静静地看着。
头顶星空灿烂。火炬映衬中,北维特人把一具具战死贵族的尸体抬上华丽的长船。
船头,一只“血鹰”正挂在两根柱子之间,脊梁后伸展着倒竖的肋骨,就像雏鹰展翅欲飞。
死告天使喝干蜜酒,背靠椅子,闭上了眼睛。
听着悠长凄凉的北维特民谣,像是暮霭沉沉的岸边,幽魂在低语,萦绕耳畔,令他沉沉睡去。
很久都没有好好地休息了。他想。
人们点燃了那条堆满尸体的华丽长船,静静燃烧的火焰如同招摇的手,摸上船边,将尸体堆揽在怀中,轻柔地抚摸着,它们在一阵阵鼓点中舞蹈,在远去的水流中变成一道道杂乱的光影。
那只“血鹰”被火舌吞没了,人们切断船绳,脱下头盔或帽子,在自己的额前重复画着什么,口中喃喃低语。
那一刻,成千上万条被火焰包裹的大小长船顺着波涛缓缓航行,它们载满了一个世界的灵魂,寄托着生者对逝者的期望。
在这冰冷的大海上,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都变成了漂浮在往世之海上的散发着微光的世界树花瓣,它们在北维特人眼中的希冀里融化,把漆黑的大海染成赤红,将一切都沉入了杀戮与复仇女神的怀抱。
“老爹送我一条船,我把断气的老爹放在燃烧的船头,带他到海的远方……”
滚滚长流,它们也终将驶向未知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