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真实的傲慢与通透令你感到一股巨大的悲哀,这种悲哀浸透你的心肠,浸透你身体的每一个低处。你苍白容色浮出一丝苦笑,喉头突来一句:“那你更应该走。”
她淡定地摇摇头:“不。”
“那你要怎样?”
她唇角冷笑忽起:“我是没有本事令你放过我,但我却可以让你再也碰不到我。”
“听起来不错。”
不难察觉你眼中的杀机。
蓝柏玡衣轻点螓首,垂眸一笑,半是真心半是假意。“你看我的目光,与毕航无任何不同。从你想杀我为快到愿迫我回归深蓝,我便知你心内已起波澜。所以我致力于突破你的心防。我失忆,七分天意,三分幸运,我想起一切,则是你报应不爽。”
你又一次苦笑。
“够你苦笑的时候多了去了,你不须急于一时。”
“是我太蠢,明知你追逐逐域一千年,却还妄想与他争一高低。我以为这是你最美好的时候,不会有恁多心机,不会有复杂恶心,我以为这是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你,我甚至以为……”
“怎样?”
“我以为你和蓝川伊不一样,我和父亲不一样。但原来,从无任何不同。到头来,只是天真错付,自取其辱。”
“你终于觉悟了。可惜,可惜世人都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
可惜。当然可惜。不但可惜,还极是傻气。你原本以为只要把握机会好好待她,纵使她清醒过来,亦会感念你对她的好。你以为你可以盼到她真正放下的那一天,又或者她永远不会有清醒的那一天。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生活下去,忘记她是谁,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所有,做一对最平凡的夫妻,在这古老的毕氏领地安静地过一生。这种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压制,像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开,一发不可收拾。你第一次没有管住自己的心,你希冀一个于谁都可接受的结局。
可惜,还是可惜。可惜命运的主宰从来就不是你。
直到方才她清醒的这一刻。她清醒了,用着挑衅的语调,摆出至尊的姿态,向你炫耀她又多了一笔战绩。你见识到她对逐域深深的执念。倘若只是一局普通的棋局,下完了也就算了,偏是双方摆出一个无人可破的僵局,令她至今无法脱困。她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却还是不顾一切选择了他。
你终于肯相信她永远都不会放下。
“你比任何一个姓毕的都要聪明,怎的不知只要你不是逐域,我都不会多瞧你一眼?怎的不懂我之所以有胆在你面前失忆,就是知道你会心软,会为我舍弃千载难逢的机会?怎的不听毕濂的劝告,反而学起毕海臣,妄想得我青眼相看,携手白头?要知道伤害玡衣这副皮囊是易事,但要伤玡衣的心,这世上,只有逐域一人可以做到。”
你想过无数个不同的结局,或美好或残忍或无望,却从未想过结局是这般。你千方百计想要留住一个女人的心,最终却被她将心偷去。你想起不久之前。那时虐待她,羞辱她,无情凉薄,干净利落,你说蓝氏妖鱼不过如此。可最终,自己还是像所有的毕氏男子那样沦陷。看起来那样不可思议,却真实得彻彻底底。你想知道为何当初那么傻轻易放过她,你想知道是什么让你真心地向往她。你本该任她喝光手中的禁海花,本该要她永世不得着陆。可怎么,就伤到了自己呢?
脑海传来一阵阵似有还无的痛楚。你抬眼直视,展开与眼前这对绝色美眸的对视,幽眸烈焰灼灼,容色渐冷,配上银白短发,看起来竟似一个邪魔般可怖。
若是一个邪魔,怕也是个伤心的邪魔。
他不动声色开口:“蓝柏玡衣,这些日子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包括爱上你,到这一刻我都没有后悔。但若我能预知这个结局,当时便不会让你在陆地上自由呼吸。”已隐隐发力唤咒鱼鞭。
蓝柏玡衣仿似没有丝毫察觉,她依旧笑着,红唇勾出邪恶的弧线,缓缓启唇:“迟了。”
你绷着脸,冷笑一声:“是吗?”
你下这么大的一局棋,便该做好沦为棋子的准备。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不是所有人在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仍甘心去做一颗棋子。更不是所有人,在甘心做一颗棋子以后会成为一颗好棋子。于是,落得永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才是最真实的你,真实得可怕。你微微侧目看她,却将脸绷得更冷,说:“难道你就没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吗?”
“有!现在我就可以大发善心。我大发善心告诉你,你母亲……是我害死的。”
你冷厉的眉目漫出异样神色,却仍定定地立在她面前。
“那日她将我藏于她房中以后,对我说她会渡我离开城堡,只要我答应永远消失在毕航的世界里。永远消失,哼,我当即就告诉她不可能。因为逐歆的世界,不可能没有毕航。我说这话你觉得很奇怪吧。没有办法呢,谁叫夙王要逐歆和毕航如一脉相连。我拒绝她之后,她便跪地求我,要我原谅过去她对我的羞辱。我说我从未怪过她。她便继续求我,我告诉她,若要毕航永不靠近我,她必须出牺牲。她同意了,我对她下了人鱼蛊,很重的份量,她只能活一年,和毕航一样。得此蛊者,来生体弱多病,卧床不起,情人不爱,膝下无儿。当时我见毕海臣康健,还疑惑不解。原来认错了人。你走运,有咒鱼鞭护身,是唯一的例外。可是你的父母亲两个得了人鱼蛊的可怜人在生命的最终端相濡以沫,相互扶持,你母亲就有了你们,在生产之时撒手人寰。那天,毕航也死了,美其名曰:殉情。他甚至还来不及看你一眼。”
血色漫上黑色瞳仁,你手中突现咒鱼鞭,银白光亮如昔,似乎从未脱离你的手掌。
蓝柏玡衣迫切宣告:“你明明不舍,何不放下手中利器?放手,转身,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其实这个人儿也在心软呢。所以才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你往昔所给。
可你早已怨极恨极,已近疯狂。
“蓝柏玡衣,我和你,不共戴天!”
“你当我怕你不成?”
“你一定要死,否则我没有面目去见父亲。”
“你对我痴爱苦恋,许下来生时,怎没想过这个话题?”
“你……”
“毕海奴,你其实不愿意我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你其实,早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就已一败涂地。”
“住口!”
“毕海奴,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既然不珍惜,以后就莫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怪我太狠。”蓝柏玡衣以笑对你,浅声道:“你往海上看看。”
你听话地将双目移向海上。你是恁样厉害的人,一眼便在遥远的海中央看见快艇的踪迹。
“那日我曾将纸条藏于掌心,交给了餐厅的服务员,怎奈低估你毕大少的魔力,落得那般凄惨。于是在回程的路上,借了渔民的手机来打,哭得慌乱,哭得揪心,哭得死去活来,喊他来救。”
“逐慰?”
“毕海奴,我再对你发一次善心。我算过,依我现在的灵力和体力,再加上禁海花的药力,只须三鞭,便会死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这个机会,我会把握的。”
你听话扬鞭,不偏不倚扣上蓝柏玡衣娇弱的身躯。她不躲不逃,整个人竟迎了上去,登时唇角呕血,皮开肉绽。她凄厉叫喊,血流如注。
“来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赶在他们阻止之前将我送到黄泉,你葬送一生才不枉!”
“我听你的!”言罢再加一鞭。
那妖邪的瞳光,嚣张的眉宇,恣肆的姿态,每一样都惹得你几欲毁天灭地。可再恨再怨,也斗不过一个字。三次扬鞭之时,手却停在半空,愣是如何也下不去。
蓝柏玡衣突然大笑,痛声道:“毕海奴,你是否心疼了?若你此时此刻杀了我,你死后便可抬头见你的家人,他们亦会原谅你。但若你下不了手,你这辈子,就毁了。你看啊,三分钟内他们就会到岸边,你是想看我继续惑乱人世,还是想他们带走我冷冰冰的尸体?要知道毕雪都当年,十分羡慕逐域的勇气,与我生死相依呢。你有吗?”
你没有。
“你没有。”她说出了你的心。
你耸耸肩,敛了笑,冷了容,终将一鞭落下。她疼得惨叫,身躯涌出鲜血,将沙土染得殷红。
看着一地血色沙土,你闭了闭眼,阖上心门,仿佛要永远沉寂。你觉得你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最悲哀的是,她可以轻易抹杀过去的所有美好,教人再也回忆不到丝毫甜蜜。罢了罢了,遇上她,除了快乐一生,就是痛苦一世。
海浪声中,海风声中,突地传来她的嘲讽之音。
“你又信我胡言乱语,好遗憾呐。”
耳中传来轻言巧笑,你霍地睁眸,却见蓝泊儿偎在沙土之上,轻轻斜睨你,眸心妖邪锐利。你心中惊愕莫名。因为蓝泊儿建议之时你也算过,禁海花再加三鞭,确实可以让蓝泊儿断送性命。
她妖冶如花,笑着对你说:“别忘了,那天下着雨,我喝的禁海花,被稀释了。疗养的时候多看看《咒鱼》,里面说的可都是正确的呢。”她淡淡收回视线,昏了过去。
你的银色发丝瞬间惨白,惊怔之时突然双臂被人强压住。
你看着血泊中的她被逐慰抱起,愤愤吼出尖锐话语,你说:“蓝柏玡衣,你莫要得意!除了我,还有别人,这个地方,还有另一个人,和我抱着一样的期许!她比你强大,比你聪颖,她能够操纵一切,她会帮我毁了你!你记住,记住!”
你,毕海奴,终于因为妄想与伤人两个案由,被送进精神疗养院。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再也碰不到。
酝酿多时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似乎在为你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