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佛兰肯斯坦
字数:18953
2018/12/02
手表是罗西尼的,深蓝色的表盘中间有一片圆形镂空,可以清晰地看到一颗
颗小巧的齿轮在里面铰动。地址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 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但凡是个对机械理工科感兴趣的男生,看上一眼就会
爱不释手。
反正邵飞是这样。
他刚想说谢谢,黄少菁却率先开了口。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参加补习班?」
除了像邵飞这种转学生,参加补习班的都是每个班期末考试最后几名。但很
明显,少菁既然问出这种问题,那肯定是有别的答案。
看见邵飞摇了摇头,女孩揭晓了谜底。
「我呢, 一个人偷偷在外面做点小生意,一个月能赚上个千八百的。期末考
试的时候,正好碰上那边有点事情,所以我把考试翘了,实在没办法只能来补习。」
一个十六岁的高中女生,在外面「做生意」。邵飞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思
维不受控制的向最坏的方向飘去。
「小生意?什么小生意?」他忍不住问。
「跟小五哥在夜市批发牛仔裤,怎么了?」
邵飞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咧着嘴露出一丝傻笑。
少菁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天正好有批裤子要处理,我翘了考试,一
共也就多赚了几千块钱。然后呢?有个白痴,给我送了个将近三千块的游戏礼包。」
眼瞅着女孩的眼神越来越扎人,邵飞低下头没敢看她。
「要是不声不响就把你礼物收了,我这算是怎么回事儿?没办法,只能给你
回个礼。」
「额……嗯……谢谢!」邵飞连忙说。
少菁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有点儿气急败坏:「这表也花了我两千多块呢!之
前那钱白挣了!还搭上半个月补习班!」
邵飞心里也骂自己,办的太不是人事儿了,嘴上连连道歉。
「而且!一个破游戏,花三千块钱买个好看,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呀!真是
亏死我了!!」
女孩撒了半天气,好不 容易才住了嘴,但是看着仍然气鼓鼓的。
邵飞看她不再说话,这才笨嘴笨舌的开口道:「之前你对我挺好的,我就想
找个办法谢谢你。看你也挺爱玩游戏,正好有点压岁钱,我就……下次再也不办
这么蠢的事儿了,你别生气。」
黄少菁本来也没生多大气。要说钱的事儿,姑娘家好歹也开了三家网吧连锁,
生活上肯定是衣食无忧,想奢侈也能小奢侈一把,不是什么穷养的孩子。
女孩自己从小耳濡目染,却是对做生意挺感兴趣,初中就跟着街坊小五哥一
批闲汉在夜市上蹦跶,自己攒了些私房钱。她觉得靠自己忙活着挣钱,很有意思。
她比同龄人更加清楚清楚,钱真正的价值和力量。
姑娘的爹也算是社会人员弃暗投明才做起了网吧生意,粗粗拉拉没什么文化。
疼闺女是疼闺女,但是打小放养,摔了跌了从来不哄,黄少菁这爽利性子就
这么来的。
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再硬实也是装的,底子里其实软的很。黄少菁听着
邵飞细声软语的哄着自己,心里怪痒痒,耳朵不知不觉就有点发红。
「我没生气。」女孩语气中原来那点劲儿也散了。
「那你一直不回我信息?」
这话说的委屈巴巴,好像还是姑娘做错了一样。黄少菁一时没算明白账,顿
时还就被他说的有点儿内疚。
「我不是没想好怎么办吗……」她小声说。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也不知道再怎么接话,每过一秒气氛就尴尬一分。最后
还是黄少菁一敲桌子站起来:「还拿不拿行李了?」
「哦哦。」
两人上二楼,黄少菁开了自己那间临时小卧室的门,从里面推出邵飞那俩大
箱子。
「我和你一起拉过去。」
邵飞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上次就给你胳膊拽疼了,我自己来。」
原来要按黄少菁那要强劲儿,听见这话得炸毛。可是这一回,女孩却觉得自
己怎么也横不起来了。
「那我给你拿背包。」
「好。」
邵飞光应声,人没动。黄少菁戳了他一指头:「愣着干嘛呢?走吧?」
邵飞回头看着她,掏出小盒:「这个表,我现在能戴么?」
「都送你了,你看着办呗。」黄少菁被他认认真真一问,不知怎么有点发慌,
连忙丢下邵飞下了楼。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网吧,黄少菁斜挎着邵飞的大背包走在前面,邵飞两手各
拖了一个箱子,想追也追不上。
眼看快走到学校了,黄少菁偷偷扭头向邵飞那边看了一眼。当注意到那块表
已经被他戴在左手上的时候,女孩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只是她也不懂,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点得意。
邵飞先去了教务处办手续,黄少菁就在楼底下替他看箱子。
捣鼓了二十来分钟,邵飞在宿管老师那里挂上名,领到了宿舍钥匙。
别的学校要么走读要么住校,一切全都为了升学率说话。而长桓中学仗着强
大的师资力量和一流的升学率,在这方面控制了极大的话语权。
总的来说就是,爱走读你就走读,通勤不方便的就给你提供住宿。所以,学
生宿舍的管理比其他学校要宽松得多,甚至远超很多大学的宿舍制度。在长桓高
中,住校生大概占了百分之三十多的样子。
刚过完年,学生都没回来,宿管大爷也是刚打完通宵麻将,在传达室里呼噜
震天。黄少菁悄没声的跟在邵飞后边,偷偷混进了男生宿舍楼。
「你在下边等我就行,不用上来了。」邵飞紧张兮兮的说。
「我还没进来过呢,看看你们男生寝室什么样。」黄少菁兴致勃勃的,一步
两蹬往楼上走。
整栋楼除了传达室大爷,一共就他们俩人,静的跟鬼屋似的。好在是白天,
不至于太吓人。邵飞行李箱的轮子在楼梯上一蹬蹬磕着,砰砰的声音回荡在空无
一人的楼梯间和走廊上。
这学校真的财大气粗,一到日子暖气就都痛痛快快给开了,也不管有人没人
住。邵飞上到第三层的时候,热了个满头汗。
学生宿舍男三女二一共三栋楼,邵飞这一栋一共五层,头三层都是给特招班
学生准备的。长长的走廊打扫的干干净净,大理石地面都映得出人影。
325宿舍,抵在走廊最头上。邵飞刚拿钥匙拧开门,黄少菁就从门缝里挤
了进去。
一个寝室住四个人,每人一个独立单元,下边是书桌衣柜,上边是铺位。宿
舍自带独立卫生间,不过邵飞探头一看,好像没有淋浴。
四个床位,其中两个靠窗已经早已住上了人,桌子上乱七八糟堆着些书本饭
盒,其中一个床位旁边的墙上还贴着两幅动画片的海报。
靠门的两个床位空着,也就是说这个宿舍在邵飞来之前一共也只住了两个人。
邵飞从行李箱里抱出褥子床单被子,踩着凳子笨手笨脚的铺床,黄少菁则在
另外两个铺位附近好奇的转来转去。
「天呐,你们男生就这么邋遢么?」黄少菁在桌子上发现一包开了封的话梅,
里面果肉都长了白毛。
「有的懒,有的勤快。」邵飞勉强替男性同胞狡辩了一句。
他花了十来分钟费劲巴拉的铺好了床,好歹没有弄错褥子床单的顺序。至于
行李箱里的换洗衣服,他一把抱起来就往衣橱里玩命的塞。
「男生啊男生……」黄少菁翻了个白眼,挤开邵飞,把衣柜里的衣服一股脑
的掀了出来。
姑娘搬个凳子坐下,一件一件整理起来起来。分门别类,该叠的叠该挂的挂,
原来狗窝一样的衣橱没一会功夫就变得井井有条。
邵飞就杵在旁边看着她曼斯条理的叠衣服,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在 妈妈离家以前,她每个周日都会坐在床边,像这样安静的整理盥洗好的衣
物。邵飞就在她的身边玩着,偶尔看她一眼, 妈妈便会露出无比 温暖的笑容。
那是属于很久很久之前的日子。那种来自母亲的女性温柔,早就被冰封在痛
苦 记忆的深处。邵飞和父亲生活了太久,久到已经快要忘却这种味道。
邵飞呆呆的盯着少菁的侧脸,两绺细细的发丝从鬓角垂下来,微微弯在嘴唇
边。女孩睫毛低垂,认认真真的做着手里的活儿,不知在想什么。大概是因为身
上还穿着羽绒服的缘故,她的面颊白里印红,带着些萌芽乍现的妩媚。
寝室静极了,走廊静极了,整栋楼都静极了。
一股毫无理性可言的冲动推挤着邵飞,他弯下腰,忍不住在女孩的脸颊上轻
轻亲了一下。
黄少菁像触电般猛地一哆嗦,搁在膝盖上的衣服被抖落在地上。
她用两根手指捂着被邵飞亲到的地方,不知所措的站起来。她看到,面前男
孩的眼中烧着两团火。
一股酸涩交杂的情绪从喉咙里顶上来,让女孩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三秒钟?又或者五秒钟?当她看到邵飞又向自己走了半步的时候,女孩终于
抓住了心中万般情绪中的一种,那就是愤怒。
黄少菁一把抓住邵飞的衣服,狠狠往后一搡。
邵飞被她一推,失去平衡往后倒,「铛」的一声脆响,脑袋和后面床位的铁
梁来了个亲密接触。
等他捂着脑袋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黄少菁已经没影了。
邵飞只能呆呆的站在寝室中间。
楼下传来宿管大爷的呵斥声,大概是看到有女生从楼里出来的缘故。
邵飞靠到窗边,向楼下看去。女孩将羽绒服的兜帽扣在头上,抄着口袋,没
有理会背后的呵斥声,默默的走着。
他期盼着她能回一次头,但是她没有。女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教学楼那硕
大无朋的躯干之后。
在夜幕 降临之后,邵飞躺在黑暗中,脑海中无数次重复着女孩的样子,重复
着之前自己亲近她的场景。他用左手不自觉的拧着自己的大腿,痛恨着自己的鲁
莽和冲动。
如果时间能够重来,自己没有做那件错误的举动,女孩是不是和自己拥有别
的可能?
这种念头折磨着邵飞,让他无法入眠。对自己的厌恶感也随着墙上钟表的滴
答声越发浓厚。
他 回忆着两个人并肩坐在网吧奋战的场景,那碗面,那抹笑,还有手腕上的
那只表。
最终,那抹白色的小腹擒住了他所有的意识,邵飞感觉到一丝痛苦的坚硬。
他翻出手机上女孩的照片,侧卧在床上,疯狂的搓揉着自己的下半身,带着
无法控制的欲念、狂想、内疚和苦闷,最终在气喘吁吁之中,仿佛变成了一只狼
狈的野狗。
* * * * * * * * * * * *
时间过得很快,高一的下半学期,伴着正月十五最后一轮鞭炮声,眼瞅着就
要开学。
宿舍的两个舍友也回来了,邵飞和他们聊了几句,感觉人还不错。
和邵飞睡对腿儿的叫刘金涛,小圆胖子,看着挺憨,眼睛却滴溜溜透着股猥
琐。家里在市中心开了两家日用超市。聊了一聊,邵飞竟然还在他们家店里买过
几回东西。
另一个叫张德明,高高瘦瘦,是个学霸。因为父母是事业单位普通职员,学
费担的有点困难,靠学习成绩进的特招班。
小胖子刘金涛挺会来事儿,张罗着三个舍友一起出去下馆子搓了一顿。席间
还开了两瓶啤的,三个大男生假装豪迈干了几杯。
邵飞这一阵自己在宿舍里本来就憋得怪难受,做贼心虚也不敢去网吧找黄少
菁。现在看着新舍友都还挺热情,心情这才逐渐好些。
三个人借着点酒劲儿好好聊了聊,很快就熟稔了。到末了该走了,刘金涛和
邵飞抢着结账,张德明在旁边也没说话,好像我穷我有理的模样,邵飞便知道这
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主。
刘金涛小眼儿一转,借着撒尿的机会偷偷和邵飞交代了两句。说是张德明虽
然抠门,但毕竟学习好。刘金涛平时一直对他小恩小惠的散着,到了要考试交作
业的时候,张德明也就不好意思当白眼狼了。
第二天一大早,开学典礼,学生们在教室放下包,就各自往操场上集合了。
这时候就看得出住校的好处了,也不用背着个大书包玩命赶,从宿舍溜达出
来就算完成任务。
刘金涛自告奋勇当向导,带着邵飞去了特招班集合的地方。邵飞一边和他有
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四处扫视,想看黄少菁来没来。
卡着临三分八点,操场上人都站齐了,黄少菁才从路口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正式开学,学校盯得还挺严的,所以女孩把披肩发扎了个马尾辫。她羽绒服
里穿着校服,斜挎着背包,散步一样晃进了操场。
刘金涛看到邵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女孩,猥琐一笑。
「嘿,眼睛挺毒啊,净挑好看的瞅。那女的叫黄少菁,咱们班的。」
怪不得……最开始在教室认识的时候,她听见自己是特招班的,就在那笑。
邵飞闷闷应了一声,「去奥宇上网的时候见过。」
「黄老板嘛。人家开始是普通班的,后来高一刚开学那阵有个名额调换什么
的事。原来咱班的一个 公子哥,找关系进了普通班,把她给挤咱们这了。也不知
道她家里怎么想的,这也能答应。不过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了,挺养眼的,哈哈哈。」
邵飞一琢磨,八成,黄少菁根本没把调班的事情跟家里说,然后自己把学费
的差价给偷偷匿了——这事儿她绝对干得出来。
说话的当儿,黄少菁已经过来了。几个相熟的女生叽叽喳喳和她打着招呼,
拉她站进队伍里。
一直到开学典礼结束,邵飞眼睛都没从她身上拔下来。
学校这边完事儿了,学生熙熙攘攘回了各自的班级。高一特招班教室在三楼,
班主任趁上楼这功夫叫住了邵飞。
特招班班主任姓郑,教化学,四十多岁的黑脸膛男人,正是精神头和教学经
验平衡的最好的岁数。他和邵飞稍微聊了几句,让他准备准备,一会儿回教室给
大家伙做自我介绍。
邵飞初中见过转学的,知道早晚得有这么一出戏,所以早早做过准备,不是
特别犯怵。
这边班主任拍巴掌安静了教室,那边邵飞就上了讲台。
他拿粉笔在黑板写了自己的大号,然后背稿子似的开始作自我介绍。说话的
时候,邵飞偷偷看了黄少菁几眼。女孩个子挺高,坐在中间偏后几排,一只手托
腮,根本不抬眼,全神贯注欣赏自己精心修剪的指甲。
一个班四十来人,只剩最后一排留了三张课桌。
「邵飞,你就先坐这边,等过两天,班里会重新排一下位子。」
郑老师把邵飞带过去,和和气气的叮咛几句,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身
出了教室,把地儿留给了任课老师。
要么说长桓高中是重点学校呢,任课老师水平比邵飞之前的淮京三中高出一
大截。课堂气氛很活跃,知识点也讲得深入浅出,之前补习班的新老师可真的没
法比。
邵飞并不是不知好歹。新学校第一堂课,他用尽浑身解数想把心思放在听课
上,但是脑子里总有根儿绳牵着他往「别的地方」愣神,这就不是邵飞自己控制
得了的了。
他觉得黄少菁的马尾真好看。她没有像其他姑娘一样,用鲜艳的各色发带打
扮自己,有的只是一根素的不能再素的黑色头绳。
邵飞心里现在的滋味,酸甜苦辣。
虽然也就只是那么几天没见,对邵飞来说却是异常漫长的一段时光。现在能
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黄少菁,简直是一种奢侈。
他想一步一步走近她,看她对自己笑。
所以邵飞才感到了无穷 无尽的烦闷。他不知道该怎么扭转自己做错的事情,
又怎么样获取女孩的谅解。
如果打自己一顿能让女孩消气,邵飞绝对会往地上一躺任君施为。可是,倘
若她就是不能原谅自己怎么办?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胆怯。这和在面对自己父亲的时候是完全 不同的胆怯,他
感觉自己像是站在狂风大作的海边,手中捧着一只珍贵的玻璃杯。
邵飞对着黄少菁的背影发着愣,一节课的时间如烟飘过。
刚下课,三五个好奇心比较大的同学就凑到后面和邵飞搭话,就跟围观稀有
动物似得。
刘金涛也过来,跟着瞎侃。邵飞本来就不是特别爱说话,刘金涛这么一搅合,
他倒是轻松点。
坐在邵飞斜前排的女生转过身,胳膊肆无忌惮的支在邵飞课桌上,活络络的
自我介绍起来。
「哎,我叫唐灵,你叫什么来着?一眨眼就忘了,哈哈哈。」
还没等邵飞开口,刘金涛立刻插嘴:「邵飞。邵逸夫的邵,打飞机的飞。」
「死胖子滚远点!」唐灵狠狠瞪了他一眼,强忍着没笑。
邵飞没心情和刘金涛胡开玩笑,但还是无奈的捅了他一拳以示反抗,不然别
人还以为自己跟他一样猥琐。
唐灵留着刚到下巴的短发,眉清目秀。眼神一对上,邵飞就知道她是个活力
十足的姑娘。女孩有健康的小麦肤色,应该特别爱运动。
「嗯,是叫邵飞。」他对唐灵说,「我是体育特招的。」
「我也是哎!你什么项目的?」唐灵饶有兴趣的问。
邵飞能糊弄得了黄少菁,却知道糊弄不了唐灵,所以只能实话实说:「我是
中国跤。」
唐灵一脸迷糊:「还有这个项目呢?真没听说过。」
「咱们学校刚办的……」
「你看着也不胖啊,和人摔跤能摔赢么?」
「光胖又没有用。」邵飞拍了拍胳膊,他对自己这两膀腱子肉还有点自信。
没想到唐灵伸手就摸上了他的小臂,还来回捏了捏:「哇,还真是挺结实的。」
她弄得邵飞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话题:「你呢?你什么项目?」
「我羽毛球的。」
「那你手上应该挺有劲儿。」
「当然啦,咱们班掰手腕,男生能赢我的都不多。体育特招的除外……」
唐灵最后半句话说的十分小声,邵飞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前边两排的黄少菁忽然毫无预兆的回身,仿佛漫不经心
的向这边扫了一眼。在眼神和邵飞对上的一瞬间,她触电一样把头扭了回去。
邵飞一愣。她回头看自己,应该还是在意自己的吧?可是被她看到自己这样
谈笑的样子,一定会觉得自己完全没在意之前莽撞亲她的事情。邵飞这样想着,
脸色随即就暗了下来。
唐灵有些奇怪,她转身向邵飞刚才眼睛瞟的方向看了看。
「你认识黄老板呀?」
「啊……嗯嗯。」邵飞心不在焉的应道。
唐灵一看他这模样,立刻闻出来点儿意思,眯着眼笑:「哎,你是看上人家
了?」
「没啊,我就只是去她家上过网。」邵飞连忙否认。
唐灵挑着眉毛,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那就好」,便在座位上坐正身体,第
二节的老师已经进教室。
等下了第二节课,是要大伙儿下去集合做操的大课间。趁着时间充分,在教
学楼另一头普通班的万树和曲樱一起跑了过来,趴在门口对邵飞连连招手。
邵飞三步并作两步,刚从教室窜出去,就被万树伸胳膊就夹住了脖子。
「哈哈哈!孙子,想爷爷了没有?」
「想你大爷。」邵飞笑骂着别住万树的胳膊,把他闪了个趔趄。
曲樱也拽着邵飞袖子不撒手:「小飞!我们学校不错吧?还习惯嘛?」
「挺好挺好。」邵飞乐呵呵的看着她,「就是这回不敢再惹事儿了,要是再
被学校开除,我爸会把我打死。」
万树过来压着他肩膀,「是啊,高中了。得为以后想想啦,三年说过就过,
先努力考个大学。」
「你个大学霸考个好大学还不是手到擒来。」邵飞没好气。
「你也使使劲儿啊,」万树收起了脸上的笑,「我也不去往高了爬,到时候
大家还是考一个学校,多好。」
「这才高一,想的也太远了。」邵飞随口说。
「好啦好啦,先不说这个啦。」曲樱在旁边跳,「好久没聚了,咱们几个中
午一起吃个饭吧?」
邵飞:「嗯。」
「那必须的!去小灶,让这孙子请客。他今年肯定又坑了不少压岁钱。我可
惨,压岁钱一共三千五,都让我妈给我存了,说上大学用。」
「想吃啥点啥!」邵飞也小豪迈一把,「尝尝这学校厨师的手艺。」
有两个好朋友在身边,邵飞一会儿功夫把烦心事都扔在了脑后。他们几个倚
在走廊的窗边,叽里呱啦聊个没完。
就在这当儿,就发现走廊里女生们聊天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不少。
邵飞顺着走廊里女生们的目光看去,有一个穿高二校服的高年级男生向这边
走过来。
这男的比万树还高。单看脸,皮肤白净骨骼鲜明;长头发向后梳着,其中几
缕染成灰白色,像日韩明星似的在脑后扎了个小鬏。
「这谁啊?」邵飞忍不住问。
「那是高二的许浩龙。」万树小声说。
「是不是超级帅?」曲樱有点兴奋的拽了邵飞两下,眼睛里仿佛冒着小星星。
邵飞咕哝了两声,没搭理她,男生的自尊心作祟。但是心里又不得不承认,
许浩龙这个头这脸拿出去,确实是个明星苗子。
「染头发也没人管?」邵飞又念叨。
长桓高中能有现在的位置,完善的管理制度是重要原因之一。和公立学校比,
长桓只可能更加 严格。邵飞虽然也才正式入学一天,但开学典礼的时候可见了不
少学生,哪儿有一个男生敢这样留长头发还漂染的。
万树使了个眼色,让他小声,然后趴在窗户台上给邵飞一顿八卦。
俗话说,富二代怕官二代,这话不假。别看邵飞家有点儿小钱,就他这家境
的学生,长桓一抓一大把。今天早晨开学典礼,门口送孩子那一排排的豪车就够
看的,宝马五系算是个起步。
这年头钱好使么?好使,也不好使。看的是你能不能使得上。就说邵飞他爹
邵学军,但凡遇到事儿,工商环评几个部门跑断腿,赶上个能塞钱的缝儿,就跟
过年一样。
官字自古两张口。
官二代长桓也不少,大点儿的小点儿的都有,屎拉在泥坑看不出脏就是这个
道理。一桶水从楼上泼下去能浇着三五个处级干部家属,身份也也就不叫个什么
身份了。
长桓的老师也不是省油的灯。老资格点的,谁手底下没带出百八十个官宦子
弟?这年头谁敢惹谁的麻烦?亲爹厅局级的又怎么样?该训还不是一样训。
可就是唯独,高二的许浩龙,没有老师捅这个马蜂窝。
他爹是军区的。
什么衔儿?什么番儿?学生之间也就只能瞎妈猜,没个准数。大伙就光知道,
偶尔来接人的那辆车,是前头一串零的红字白牌儿;校长校董巡查碰上许浩龙,
都是笑着脸打招呼,那发型发色,就跟隐形似的,一概视而不见。
说白了,就是一个家里势力天大的 公子哥。
但无论是家世还是外表,都不是许浩龙最显眼的资本。他贼就贼在那举手投
足的气质上。
这 公子哥说话办事儿,论谁都看不出一丁点跋扈,就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
小 十年似的。
一般这种家里权势滔天的孩子,是老师们最头疼的。管又管不起,回头人家
家里头捏个指头就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不管吧,班级纪律学校规定还要不要
了?怎么带学生呢?
可许浩龙为人处世那叫一个老道,从来没让老师为难过,偶尔还帮忙调教过
几个刺儿头学生,教过他的老师都给他竖大拇哥。所以违反的那点校规,校领导
兹当是给他特权了,两全其美相安无事。
万树说,他有次看见许浩龙在体育馆后头和教导主任聊天,两人相互递烟,
跟把兄弟一样。
这边邵飞他们正聊着,那边来清教室督操的班主任老郑正好和许浩龙打了一
正脸。
「大龙啊。」老郑笑呵呵的和他打了个招呼。
「呦,郑老师。」许浩龙微微一笑,「您这回来带高一了?还以为能继续听
您化学课呢。」许浩龙往老郑跟前一站。
「这不是之前高一特招班班主任产假,学校调配了一下吗。」
「您经验丰富,学校放不过您的。当班主任挺累,您注意身体。」
「哈哈,」老郑拍了拍他肩膀,「你当我老了?」
「当班主任心累,这都知道。」许浩龙也不笑了,正色道,「您要是有什么
想法,和学校安排有不一致的地方,我去帮您打个招呼?」
老郑脸上都笑开花了:「不用不用,咱学校待遇你还不知道么?当班主任也
不算苦差事。」
许浩龙也笑起来:「还是您负责任。这第一天,就蹲教室门口赶学生做操呢?
咱这学弟学妹不至于这么不自觉吧?还有十分钟呢,您甭费这么多心了。」
老郑被拍的舒服,他向还没出教室的学生又招呼了两句,便下楼去了。
许浩龙就在走廊里靠着墙一倚,也不说话。周围的学生都隔着他两步,女生
们仍然低声讨论着某些话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嬉笑。
许浩龙倒是很适应这种场面,他任凭高一女生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不断扫过,
毫不在意。偶尔和某个擦身而过的女生目光相会,也只是对对方微笑一下,然后
看着她红着脸快步走过。
邵飞对男人不感兴趣,所以只是继续和万树聊天,而曲樱却一副很八卦的继
续瞄着许浩龙那边。
这时候,黄少菁从里面走了出来。
许浩龙动了,他一手揽过黄少菁的肩膀,低头和女孩细语起来。黄少菁还像
是以前那样,抄着兜,嘴里叼着根棒棒糖,随着他走到了一个没人的窗边。
邵飞脑子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喘不过气。
他看到许浩龙面露关切,摸着黄少菁的肩膀不断探问着。黄少菁一脸的散漫
和无谓,只是时不时摇下头,好像在否认什么。
「啊,」曲樱的声音钻入了邵飞的耳朵,「听说学长他在高一交了女朋友,
还以为是传言,原来是在你们特招班呢。」
之前唐灵那句「那就好」,其实不就是在说同一件事情么?她知道黄少菁是
许浩龙的女朋友,所以想提醒自己别做非分之想,不就是这样么?
原来她有男朋友,而且还这么高不可及……邵飞呆呆的想着,心脏不断下沉。
那么她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亲近?难道就只是因为自己 幻想的太多?那么
这块表,其实也只不过是单纯在偿还自己给她的东西而已么?
课间操最后一次提醒的铃声响起来,残留在楼道里的学生不得不加快脚步,
纷纷向楼下走去。邵飞在拐下楼梯之前,最后向身后望了一眼。
女孩和许浩龙依旧靠在一起,没有下楼的意思,贴的很近很近……
* * * * * * * * * * * *
上午十点一刻,一黑色大吉普风驰电掣开进了金湖小区。这算是淮京的高档
小区了,空间敞亮,绿化也好,人车分流。
可是现在,一溜八辆警车闪着红蓝灯,正把小区主干道堵得严严实实。一号
楼到三号楼都拉起了黄色的警戒带,站着好几个大盖儿帽。大批吃饱了撑的人民
群众挤在周围,连住在十几二十楼的大爷大妈都裹着棉袄揣着瓜子儿聚了齐,快
赶上庙会了。
黑色大吉普挤在警车后边挺稳,门一开,下来两个便衣。领头的四十多,脸
上几道皱纹刀刻一样,老相,不认识的人很 容易在心里给他多加五六岁;他梳了
个二 十年前流行的背头,下巴颏留着青胡茬。
男人后面跟着一个大个子青年,二十啷当岁,身上套着件体校款式的保暖训
练服,精神头十足。
「安队!」值守的小警员看见男人,连忙打着招呼,帮忙提了提警戒带,让
两个人弯腰进了楼。
电梯厅里,市刑警支队队长赵冲正和其他警察交代着什么,一转头看见进来
的两个人,连忙迎上去。
「老安老安!」赵冲一把握住领头那人的手,热乎乎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等我这好半天,可来了。」
赵冲上个月刚过四十岁生日,手底下破过不少大案要案。他在警队里的关系
支应的如鱼得水,对上边办事周全,对下边各种护犊子,这个刑警队队长的位子
坐的很稳。
要光看履历和推荐信,赵冲年年能评模范标兵。可要是刚认识他的话,看见
他脸上坏笑一露,闹不好能把他当成地痞流氓。他社会关系复杂,出去转一圈能
撸出百八十个线人,审犯人的时候敢下 黑手,不少案子没他这几手还破不了。
据队里传,赵冲也收过黑钱,在小处有过些许的徇私枉法。但是没人抓住过
他的 把柄,加上为人大气正义感强,抓人的时候从来都是带头冲锋陷阵,警队被
他打的铁桶一般,上下一条心。
所以对于赵冲把安白河从别的组借调过来办案的事儿,刑警支队的成员向来
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我那边还跟着条线呢,」安白河接过赵冲递的烟,「你火急火燎把我提溜
过来,干什么这是?」
「大案,大案啊!」赵冲给他点上烟,拧着鼻子说。
安白河看见他手指头在那哆嗦,忍不住皱起眉头,心说这状态不大对。
「几个?」他问。
「你猜?」
安白河搓了搓自己发黄的指甲盖儿,「我怎么觉得你那么兴奋呢?猜不着。」
「死这么 多人我兴奋,我还算个人么?」赵冲嘴角一撇,像只贼猫。
「别卖关子了,大冷天的。」
赵冲咳了两声,给他竖起俩指头。
安白河沉默了。他知道,假如受害人只有两个,赵冲绝对不会这么激动。他
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递过去一个探寻的眼神。赵冲和他共事好些年,很有默契
的点了点头。
「整整二十个。」
赵冲堂堂一个刑侦队队长,要不是出了这种炸市的案子,也不会专门叫外援
过来。
「这一栋楼,死了二十个?」安白河惊道。
赵冲朝上面比划两下:「差不离儿。这一侧三个单元,死了十八个。」他说
着,又往对面一指:「对过五号楼,还有俩。」
安白河老刑警干了二十多年,听完了都不太信:「这不是什么急性传染病疫
情吧?别把大伙都折里头。」
「什么病能把人整的全身骨折?这绝对暴力行凶。」赵冲凿凿道。
「上去看看,你先讲讲警情。」安白河说。
「先去三号楼。」赵冲伸手请了一下,等安白河开路以后,又把目光放在了
后边那个青年警官身上,「小项,最近跟老安忙什么案子呢?」
安白河原来也是刑侦队的风云人物,书念得好,又是传奇老「警神」王剑波
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早五年提起安白河的名字,淮京警界人人竖大拇哥;赵冲
名下的案子里,十有八九都是记得安白河的头功。
天有不测风云。五年前因为严重纪律错误,安白河从二级警督被撸到了一级
警司,算是一跤摔倒再也没能爬起来。关于这件严重违纪,只有老一代几个刑警
略知一二,而且全都是闭口不谈的态度,几年来也就没人再记得。
赵冲和安白河一个局里一起坐了这么多年,年轻时候的风头全让安白河给抢
了,按理说就算不恨的咬牙也多少得有点儿嫉妒。可赵冲他心宽,俩 人性格一冷
一热,一文一武,愣是成了铁哥们。
安白河出事那会儿,别人躲着安白河走,他偏偏爱凑上去。局里的案子一有
拦路虎,他就三天两头去借安白河使唤,破案之后又给安白河各种说好话请功,
这着实让老安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他刑侦这边的威信也这么留下来的,一众干警
们见了他,还一口一个安队长的叫着。
听见赵队长问话,青年立刻健谈起来:「赵队,市局最近让我们'' 打吊针儿
'' 呢,咬着几个老外的尾巴好些天了。净在市里文化市场那块瞎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