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京短短两日,女人便收了一窝……陈哲觉得自己要尽快出京,否则照着这
个势头,林纾枚那边就算再怎么心胸开阔,怕也是要起些心思对他小惩大诫了。
好在一应关节已经打通,陈咨那边的折子递上去之后很快就被中书那边准了。
短短三日,陈咨就拿到了特命钦差寻访使的旗牌,和陈哲两人收拾好行礼带队南
下。
大宁朝的京兆省分为五道,大致地理便是京畿四道各处四方,团团围住中间
的应天府京师道,而京畿四道之中位置最为尴尬的便是此行要去的京畿南道。
说位置尴尬,全因这京畿南道的两府八县说是环卫京师,却被一道广平山给
隔开了,因为交通不便,平日里并不是很亲近京畿地区,民风更偏向南方的东海
省。
这地理上的不便同样也影响到了陈家兄弟此行的行程,从京师出发,到京畿
南道广平府治所在的广吉县,按官道距离丈量不过五百二十余里,却要足足走上
七天,只为那后半程的两百里全在广平山中翻山越岭。
不过翻山是翻山,前半程在京畿平原上的道路还是很平顺的。
「驸马爷!」原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长孙妍勒马缓步,落到了队伍中陈哲的
身边。
「何事?」这次的钦差队伍中,除了陈家兄弟和几个御史台的胥吏之外,负
责护卫的乃是从公主左卫里抽调的一个精锐骑兵百人队,而统领这支骑兵的,正
是林纾枚专门打发来侍候陈哲的长孙妍。
这趟钦差不比出征塞外,林纾枚自然要派出个自己身边人好好看护自家男人。
「前边就是闵县,过了闵县城,再走三十里便是北固城,北固城往南就进广
平山了,不如我们加快速度绕过闵县,在天黑前赶到北固城休息,若是那几位先
生吃得住颠簸劳顿,明日一早我们便可进山,几位先生承受不住的话,我们也可
以在北固城多歇一日,修整完备之后在后日进山。」
陈光点点头:「也好。将士们可还耐得住疾行?」
长孙妍微微一笑,自信道:「公主卫可不是驸马之前统领的京营,若不是那
几位先生耐不住车马颠簸,我们昨晚便可歇在北固城……哼,一日长驱三百里,
对公主卫来说可是易如反掌。」
陈哲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暗笑,他也算带兵远征过的人了,行军的门道自然
知晓。公主卫的铁骑标配是一人三马,后勤还有大量额外的驮马,如此配置之下,
一日二百里不算太难,三百里那也得不惜损耗大量马匹全力拼命才有可能。
长孙妍虽然两年前作为林纾枚的亲卫在漠北经历过几场大战,但终究不曾独
立带过兵,这军务方面多少是有些生疏。不过当面拆穿长孙妍也没什么意思,等
明日山路上和她聊聊天,旁敲侧击的指导一番便是。
将长孙妍的计划通知全队之后,陈哲从后至前逐一问候队伍里的三架马车。
最后一辆马车上装的乃是四位文吏,也是此行拖慢行程的关键,几位书生夫
子都是弱不经风的体格,即便在这京畿平原的宽敞官道上奔驰,两日下来四人也
是面如死灰,靠在车壁上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陈哲暗叹了一声,看这样子,明日还是在北固城修整一天吧。
第二辆车上坐了三个人,陈咨坐在车里正捧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陈咨身
边一个布衣壮汉则是在聚精会神地研究者手里一根似木又似石的东西,这位乃是
从大理寺借调而来的仵作高手,这次调差凶案,少不得这位助力。而第三个人则
是五公主林纾橙。
「大哥,莫要在颠簸的车上看书,会坏眼睛的。要是无聊了,不如和程五打
会儿双陆?」程五乃是林纾橙的化名,旁人虽能从她那粗陋的变装看出来是个青
春少女,却也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其实是五公主,只道是侍郎府里的姬妾,反正除
了及笄宴上有数的几位的皇亲国戚之外,没什么外人见过两位深居宫内的小公主。
陈咨是听劝的,放下书本:「双陆就免了,我且小睡片刻吧。」
陈哲应了,又转向身边最靠车门处的林纾橙,见她一身男款布袍下鼓鼓囊囊
地,丝毫看不出少女的玲珑身段,不由得问道:「你袍下还穿着那套棉甲啊…
…以你的修为,穿不穿那层棉甲有什么差别?也不嫌热的慌。」
林纾橙乃是一个通天境的十三太保横练铁布衫顶级高手,这意味着她那层看
似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实际上一天十二个时辰里随时随地都可以生扛先天八段
以下敌人全力挥动的长刀大斧,连个白印都留不下的那种,而她要是全力运功,
陈哲都能很难在她的白屁股上打出红印子来……所以,能伤到她的敌人,多砍一
层棉甲和多砍一层纸差不多,伤不到她的人,没那层棉甲也完全砍不动她。
正盘腿作运功状的林纾橙听到陈哲的话,微微撅了撅小嘴皱了皱眉头,不咸
不淡地顶了一句:「以我的修为,穿不穿这层棉甲,都不会觉得热。」
陈哲无语……确实……通天境高手寒暑不侵,三伏天烈日下裹三层棉袄也未
必会觉得热。
唉,算了,这任性小妞只乖巧了两天,被陈哲三通了之后,便又露出刁蛮性
子,虽然大致还算听话,但时不时闹些小脾气,陈哲也管不住她,只能先随她去
了。
当先一辆马车是给陈哲自己休息所用,不过一路上他身先士卒,始终和长孙
妍一起随队骑马而行,因此这辆马车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紫莺,一个是周宁。
这次陈哲并未带太多人手出京,想来有自己和林纾橙两人,武力方面已经足
够,只带了紫莺照顾起居,而周宁则是新近投效,要多带在身边磨合感情。
随着马队逐渐提速,一行人很快越过了闵县城,夏日天光长,以目前的速度,
天黑之前赶完接下来的三十里应当不难。
官道过了闵县之后不久,四周围的景色便开始起了变化,不再是辽阔平原上
一望无垠的农田,而是渐渐多了些林木,就这样在官道上走了十多里之后,官道
两侧已经全是茂密高耸的树林,一行人完全就是在林中穿行。
这种地形让陈哲生出了几分警惕。来到长孙妍身边:「阿妍,这条路你走过
么?」
「没……公主卫即便要出京演练,也只往北走,从未来过南边。」长孙妍摇
摇头,又补充了一句:「我自己是北山人,自从三年前跟了长公主之后,最南只
到过京城。」
陈哲暗道一声失策,长孙妍若是论冲阵杀敌,阵前斗将,都是整个京畿军伍
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然而现在陈哲则意识到这支队伍里显然更需要一个熟识地理
的老行伍。
正当陈哲这般考虑之时,他心中那隐隐的警惕与不安一下子就化作了现实:
队伍前方传来了前导骑士的大声呼喊:「报!前方官道被人以木石封堵!」
整队骑兵连忙勒马停步,陈哲跟着大队一起停步,但在马匹停住的那一刹那,
他一个激灵回想起在漠北大战之时学到的一个教训:「全员下马!举盾,双月阵,
御敌弓箭!」
陈哲的指令在内力的推送下远远传开,却已掩不住道路两旁林中传来的弓弦
响声。
幸好公主卫的骑兵确实不同凡响,尽管没来得及在箭雨袭来之前列队,这支
百人队的大部分成员仍用最快速度下马举盾,第一波的箭雨突袭只造成聊聊数人
的伤亡。
陈哲刚松一口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笃笃笃的箭矢入木声,猛一个激灵:
「来人,随我护住车马!」
回头一看,三架马车上插着稀稀拉拉的几支箭矢,而第二驾马车的车顶上,
站着一个只穿了一身显眼白色中衣的身影,那娇小的身影浑身挂满了箭矢,少说
也有上百支。
「快来帮忙挡啊!我只能引走第一波!」林纾橙反应机敏,在听到先导骑士
呼喊之时就扒了身上的布袍棉甲披到陈咨身上,自己穿着显眼的白色中衣窜到高
处,让大部分林中伏击者在松开弓弦的一刹那下意识地把目标转移到了她身上。
林纾橙话音未落,陈哲已腾空而起,身侧雁翎刀锵然出鞘,在空中挥洒下一
片刀光剑气,稳稳罩住了三架马车,把第二波突袭而来的箭矢挡下大半。
正当此时,右侧西边林中响起几声格外清脆高昂的弓弦声。
「不好!是踏张弩!」这个声音陈哲相当熟悉,这种以钢片为臂的重弩百步
距离可穿透三层重甲,即便以他的修为,硬吃一发也讨不了好。
偏偏陈哲的身姿还腾跃在半空中,又撒了一波剑气,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之际,踏张弩矢的高速又极难躲避……
陈哲还在半空思绪万千,身下却传来啪啪啪啪四声怪异的脆响,陈哲落地一
看,没想到那些林中弩手射击的目标不是腾在半空的自己,而是陈咨所在第二辆
马车的车壁,幸好,这四发弩矢尽数被从车顶倒挂而下的林纾橙用胸口腹心挡下。
「伤到没?」陈哲连忙关心道。
「还早呢!」林纾橙恼怒道,全钢制成的踏橛弩矢在她身上崩解成了片片铁
渣,虽没有伤到她的皮肉,可她身上那件丝绸中衣的前襟连同下面一层的内衣肚
兜尽数被炸裂的弩矢扯了个稀烂,露出大片春光。
陈哲连忙撤下身后披风给林纾橙裹了掩住春光,这时马车上的人也纷纷钻出
车来,前一辆马车上,紫莺和周宁各自持剑,快步走到陈哲身边,一人一侧各自
护住马车一边,遮挡着开始零落却始终不绝的箭矢。
第二辆马车中那个大理寺来的仵作高手同样提着一把弯刀下了车,看来他的
武艺也不低,同时他下车时左手还还拿着一捆黑黢黢的玩意儿,左右看了眼,见
林纾橙站在这边,仵作喝了声,便把那捆东西抛了过来:「程五,接着。」
不料那体壮如牛的仵作高手有些高估了手里的力道,那捆东西并未抛到林纾
橙手中,而是砸在了林纾橙面前两尺远的地上。
林纾橙并不介意,一弯腰捡起那捆黑家伙,双臂一分一抖,却是一对精铁打
造的骨朵连枷!
一旁正忙着帮第三车上的书吏格挡箭矢的陈哲抽空瞄了眼林纾橙,不由得倒
吸一口凉气……林纾橙上车时带了一个大黑布袋,说是她的惯用兵刃,陈哲当时
并未多想,却不料是这等莽玩意儿……
原以为林纾枚擅长的混铁霸王枪已经够豪横的了,没想到她妹子更是青出于
蓝。
兵器在手,林纾橙浑身气势一涨,舞开两把连枷,裹着陈哲的披风,顶着林
间络绎不绝的箭雨就冲进了右手边的林子里,不多时便有声声惨叫从右边林中传
出,这方向上的箭雨也顿时稀疏了下来。
陈哲一看这阵势,暗骂一声自己迂腐,向身后马车中问了一声:「你们四个
可还好?」
「还好还好。」四个书吏这时都精神了:「只有周兄臂上被箭矢擦了道口子,
不过也还无碍。」
「那好,我护着你们下车,集中到我哥车上去!」
四个书吏稍一犹豫便纷纷鼓足勇气下了马车,毕竟他们四个也只是轻贱小吏
罢了,若是陈哲心黑些,完全可以弃他们不顾去全力保护陈咨。
将四个小吏护送进陈咨的马车,陈哲这才松口气,转头看向前方马队,公主
卫的军士们已经自发结成盾阵,向着马车这边缓缓靠拢,看样子人是没有少几个,
只可惜了那些战马都成了箭靶子,不过现在也顾不上这些。
提起手中雁翎刀,陈哲足下发力,身形如一道闪电钻进了左手边的树林里。
林中的伏击者显然是没有跟上陈哲的动作,大多数人依旧在挽弓搭箭向着官
道倾泄着箭矢,陈哲跃上一支树杈,往下粗粗一看,这边林中埋伏了大约二百名
弓箭手,身上的衣服尽是杂色,不过全员都统一用布巾将面目裹的严严实实,只
露出两只眼睛。
此刻还不是细细观察慢慢分析的时候,陈哲跃下树杈,如一只悄无声息的夜
枭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这群弓箭手大多身上全无内力,即便有几人练过,也只是后天炼体三四段的
粗浅本事,陈哲如虎入羊群,挥出一刀,便了无声息地了结一个,双方仿若天渊
的武功差距,让这些弓箭手连惨叫的机会都寻觅不到。
几十个呼吸间,不断在林间纵跃扑击的陈哲就解决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猎物,
哪怕在解决掉最初的数十个之后,察觉不对劲的百余人纷纷抛下弓箭四散逃走,
依旧没能拖延陈哲不断猎杀的节奏。
挽了个刀花甩掉刀刃上的血滴,陈哲转身正要回到车队,却听车队那边又爆
发出一声大喝:「嘿呀!」
声音是个女声!来不及细细分辨,陈哲连忙催动轻功,再一次如闪电般在林
间穿梭起来。
官道上,一个黑袍男子正在公主卫的团团包围之下,呆呆地望着手中断剑失
神,而在他面前不远处,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双手各持一把黢黑的精铁连枷,正
对他怒目而视。
黑袍男突然回过神来,对着眼前的少女怒吼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哼。」少女怒哼一声,也不答话,只是面上泛过一阵青玉色,随后,在她
胸前半尺处,渐渐有一片半透明的青玉色物质在空气中逐渐凝结。
黑袍男见到那片悬浮在半空中,直径一尺的盾形青玉,眼神直接陷入了癫狂:
「凝……凝气……凝气成实!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年纪这般小的通天境高
手!」
怒吼声中,黑袍男挥动手中断剑,全力打出一片凛然剑气直冲那片悬浮的青
玉圆盾。
然而这徒劳的一击只在那青玉盾上打出一片光晕,伴随光晕一同消散破碎的,
还有男子手中的那半截断剑。
男子抛下光秃秃的剑柄,抱头发出一声声怪笑,突然又扬起脸:「我认命了,
杀了我吧,死在通天境高手手中,我辈也算此生无憾了。」
「紫莺!杀!」官道边树下传来一声号令,站在马车边离那男子不远的紫莺
如条件发射般电射而出,手中短剑瞬间洞穿了黑袍男因为仰头而露出的咽喉。
「啧,戏还挺多了,好了,你现在死在了一个先天七段的剑下。下辈子投胎
找个根骨更好的肉身吧,要知道,二十岁不入通天,则终生玄天无望!」说话的,
正是赶回来的陈哲。
见黑袍男挣扎抽搐了几下便气绝身亡,林纾橙也散去了面前凝出的青玉盾,
凝气成实虽是通天境标志,但对踏入此境界不久的林纾橙来说,耗费还是太高了
些,在那青玉盾化作一片星光散于林间之后,林纾橙调息了数刻,这才开口:
「那边的弓手杀干净了?」
陈哲点点头:「你这青玉盾凝得太大了,有杯口大能架住对方锋刃即可,凝
那么大消耗又高,成型又慢,还薄得跟纸片一般,太华而不实了。」说着,陈哲
伸出一只手指,指尖一寸处,一片薄薄的蝉翼凌空悬浮:「杀人,这么大足够了。」
弹指散去蝉翼,陈哲越过低头沉思的林纾橙走向陈咨等人所在的马车,两人
擦肩之时,陈哲低声道:「今日多亏你了,谢谢。」
林纾橙猛然回头,却只看到了陈哲的背影,摸了摸身上裹着的披风,少女脸
上隐隐浮起些红霞。
向林纾橙道谢,陈哲发自真心。今日这一役,自己处处被动,真是全赖林纾
橙的机敏……一开始遇袭,是林纾橙引开了第一波射向马车的箭雨,对方以重弩
偷袭,也是林纾橙全力挡下,之后率先向偷袭者反击的是林纾橙,击退伏击弓箭
手之后第一时间回身护卫车队的还是林纾橙。
陈哲不是一个自矜刚愎之人,自然也不会觉得低头道谢有何难堪……不过心
中总归还是有些愤懑:自己还是太过懈怠了。
自两年前成婚之后,凡事似乎都有林纾枚挡在前面,即便是远征漠北,也有
刘元芝这个老行伍在前开山铺路,强豫这等细心参军在身后查漏补缺……自己似
乎再也没有当年外闯江湖,内振家声时那般日夜警醒殚精竭虑的竭尽全力过了。
平日陈哲唯一能倾诉心中愤懑恼恨的,大概也只有自己的好大哥陈咨,幸好,
这次两人是一同出来的。
闵县的客栈中,陈咨听完了陈哲的倾诉,只是微微一笑:「阿哲,你不是和
应元庵关系匪浅么?有空何不读一读佛经呢?」
「嗯?」
见陈哲不解,陈咨站起身么,轻轻拍了拍陈哲的肩膀:「阿哲,你太过着像
了。若这天下家国事全要由你一肩担起,那何尝不是爹爹、弟妹还有我太过懈怠
了呢?今日之战,若是由你主导,那岂不又显得小橙太过懈怠了呢?阿哲,你只
要好好做好你自己分内之事即可,有时学着依靠别人而不是为难自己,同样也是
一种担当。」
陈哲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点头:「大哥,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早点回房休息吧,傍晚经历那般刺激,此刻一松神,我连眼皮都
快睁不开了。」
回到自己房间,陈哲只见林纾橙坐在屋里发呆。
「怎么了?」见林纾橙身上又穿着那件厚实的棉甲,陈哲又道:「今日我算
是明白你为何要穿棉甲了……回头我托江湖上的朋友问问,替你弄件天蚕丝衣吧。」
林纾橙那一身横练确实犹胜精钢重甲,今天弓弩刀剑齐上,刚才沐浴时陈哲
替她细细检查了一番,浑身也只有前胸小腹等处有几个红点和一道红印。
红点是重弩打的,红印则来自最后那个黑袍疯子,当时陈哲前脚刚走,后脚
这人从林间潜行而出,幸好被长孙妍和周宁拦住,这人被两个同级高手围攻,便
以邪法激发自身潜力,竟能短时间内以一敌二压住长孙、周二人,被他觑得破绽
向陈咨的马车打出一发舍身剑气,结果就打在回援的林纾橙胸口……林纾橙横练
功夫的反震之力将那人半截长剑震做齑粉,胸口却也留下这道红印子。
然而林纾橙一身横练再怎么炉火纯青也练不到衣服上,棉甲好歹还耐得住劈
砍撕扯一些,不过要真适合林纾橙这般武功路数,还得是最耐得住刀剑割划的天
蚕丝衣。
「嗯。」林纾橙只是低声应了,似在出神思索别的事情。
「对了,你那对连枷……你是怎么想到练这般奇门兵器的。」
提到这个,林纾橙来了些精神:「是因为小时候与贵妃娘娘赌气。」
「赌气?」陈哲心道,确实是你这任性丫头做的出的事情。
「贵妃娘娘当年教我和妹妹练武,轮到器械兵刃这项,贵妃娘娘就说,她那
门金鳞浑天霸王枪法乃是祖上嫡传,非是她偏心不教,而是有祖训,身无血脉者
难得大成,除这枪法之外,无论是其他十七门兵器还是十八般之外的奇门,只要
我们愿意学,她都能教。」
「然后你就让她教你这连枷法?」
「嗯,那时候我最见不得旁人如此夸口,于是一个人在宫内的武库里寻觅了
两天,这才找到这样一对儿骨朵连枷。」
「也亏得皇宫武库里东西全……」
「唉……等我练武有成之后,方知道如贵妃娘娘那般人物,在武道上早已是
一法通万法通,莫说是这种原本已有的奇门兵器,就算是当时我找营造坊现打一
对生造的古怪兵器,只要它有刃有尖有锤能伤人,贵妃娘娘把玩一番之后大概也
能自创出一套厉害招式来。」
陈哲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同王贵妃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印象中这位武道宗
师似乎只是个时时刻刻都绣盘针线不离手的和蔼老夫人而已,另外她虽然针线不
离手,可那刺绣手艺却真有些惨不惹睹……嗯,林纾枚的针线女红手艺也是由她
亲传,一件冬袍能缝上半年……
第七章
清晨醒来,陈哲先是掀开了床上被单。
身边的林纾橙还在沉睡,女孩仰面朝天,四肢蜷曲,好像一只仰睡的小狗,
露着白白的胸口肚皮。
陈哲低下头借着晨光一番细看,林纾橙昨日大战留下的那几个红色斑点已经
消失,胸腹间一片雪白,莹莹如羊脂白玉。
陈哲忍不住伸手抓捏女孩胸口的柔腴,真是滑如玉,色如脂,软如绵……若
非亲眼所见,大概陈哲也不敢相信手中这团随着他指尖动作不断变幻形状的妙物,
竟能轻松挡下先天九段高手的决死一击……
这么说好像有些煞风景了。
在陈哲揉弄之下,林纾橙缓缓睁眼逐渐清醒过来,伸开四肢:「想要吗?」
「想啊。」陈哲拍了拍林纾橙平坦的小肚皮:「可惜,今日还有许多事情要
忙,没时间。快起吧。」
两人穿衣洗漱之后,下楼来到一楼大堂,这处客栈已经被陈氏兄弟包下,目
前作为钦差行辕使用。
此时大堂之上,除了把守门厅充做仪仗的兵士之外,只有长孙妍一人坐在堂
上。
「如何?损失可清点出来了?」
昨日黄昏遇袭之后,车队一面打扫战场收拢损失,一面派人折返到闵县求援,
在入夜时分退回了闵县,并在此处暂驻行辕。
进城之后,客栈行辕这边自有陈哲等人护卫,长孙妍则是连夜去料理军中诸
事。
长孙妍听得问话,起身立定,单膝下跪,禀报道:「喏。平陵左卫二营一队
自队率以下计103 人,昨日一战,殁4 人,重伤9 人,轻伤10人。当前无伤者80
人,可战者89人。人员折损不多,但全队战马156 匹损失89匹,外加驮挽役马46
匹损失31匹。」
「起去。」陈哲稍稍松了口气。
平陵是林纾枚的封号,因而长公主府的两卫护军官称平陵卫,其精锐程度号
称冠绝天下,不止是因为令行禁止训练有素,更是因为两卫军士人均都有些武功
底子在身上,最差的小卒也有后天四段的水平。
后天四五段的武功不能让这些兵卒人人以一当百,但面对偷袭的箭雨,他们
要比普通士卒更不易伤亡。
所以别看昨日最后从林中扒拉出足足四百五十余具尸首,却也只能给公主卫
的这个百人队造成十几人的损失。
当然,关键在于,五百杂兵对上两个通天境,有没有那些公主卫士卒已是无
关紧要了。
「我大哥起了么?」
「钦差一早便起了,此时正与宝南府尹在房中议事。」
「宝南府这边到了?」陈哲有些惊讶。闵县从属宝南府治下,但从府治所在
的宝南县到闵县足近百里,昨日傍晚出的事,今朝清晨这府尹竟然已赶到闵县。
昨夜陈哲等人从闵县驿站发了信鸽,分别向宝南府、京兆和京城报信求援:
「是,宝南府尹接到鸽信之后带着二百差役勇壮连同数百骡马牲口星夜出城,今
早便到了。」
陈哲正暗自为这府尹的神速吃惊不已,楼上房门响动,却是在房中议事的陈
咨和宝南府察觉了楼下话声,先后出屋下楼。
陈咨一边下楼,一边在楼梯下招呼道:「思齐,我且与你介绍一番,这位是
宝南府尹刘昌,字国兴。国兴兄,这便是舍弟,驸马都尉陈哲。」
陈哲拱手做礼:「见过刘府尹。」
一见这府尹的相貌气质,陈哲心下的疑惑散去大半,那一身将朱红官袍紧紧
绷住的腱子肉,还有那坚毅面容上积年冻伤留下的痕迹,……这一股漠北边军的
味,陈哲可太熟悉不过了。
「卑职见过陈都尉。」看到陈哲身上的武官袍服,刘昌下意识就要弯腰剪拂,
幸好及时醒悟,改做拱手。不过这点小动作,更是在陈哲眼里坐实了他边军行伍
的出身。
陈哲干脆问道:「刘府尊可是北地边郡人士?」
刘昌低头道:「禀都尉,卑职乃是江南吴中县人士,并非出生北地。不过
……小人二十岁上考取秀才功名之后,眼看举业无望,便北上投了边军,十几年
来自功曹、参军一路积功而进,至两年前随长公主殿下一道回到关内,转升了这
宝南府尹。」
「倒是条好汉子。难怪这次事急突然,明府却反应的如此之快,星夜聚兵,
一夜奔袭百里,原来是我们公主府的老部下,想来公主殿下听了,也当以你为傲。」
原来是自己人,陈哲立刻铺陈上一番官面话。其实这府尹连夜赶路,肯定不
全是为了给老上司表忠心。
大宁境内,京畿重地,竟然会有几百强人截断官道袭击钦差……当地官员再
怎么无辜无妄,也有一番大雷要顶,既然有机会有门路,那肯定要在老上司兼苦
主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
陈哲的回话也算隐隐给刘昌服了个定心丸,公主府不会丢下老部下不管的。
「都尉廖赞了。」
「哦,对了。这闵县的三衙呢?」陈哲突然又想起另一帮要扛雷的倒霉蛋。
刘昌回答:「回都尉,闵县的县令与县尉一大早便带人出城,去昨日事发地
勘察线索打扫残局去了,县丞则在忙着筹集马匹粮草,以奉钦差仪仗。」
陈哲点点头,看样子这县里三个倒霉蛋并不是公主府一系的故旧,要不然刘
昌肯定会提一嘴。
倒是一旁的陈咨开口道:「这闵县县尉乃是我同年好友的学生,虽然只弱冠
之年,去年刚刚中榜外放,却也颇有几分才干,想来城外现场之事交由他来,当
是能办的妥帖。」
「陈兄说的是,这闵县县尉卑职也是有所耳闻的,确实是一员干吏。」
他俩这一唱一和,陈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县尉是陈党的徒子徒孙,也
是自己人。
不过眼下还不是事后分锅的时候,三个谈笑之间在大堂桌边坐下,打发长孙
妍去找店家要茶水,陈哲话锋一转:「兄长,府尊,小弟昨晚又把此事复盘了一
遍,越想越是蹊跷。这帮人劫杀钦差,到底所为何事?」
「难道不是为了京南道的连环凶案么?」陈咨奇道。
陈哲把自己心中疑问一一道出:「京南道的案子至今全无头绪,当地官府与
应募而来的江湖豪侠想尽办法都抓不到这伙人的首尾,想来这帮人行事应当是十
分缜密的。」
在座都是聪明人,听陈哲这么一说,眼睛齐齐一亮,随机也陷入到陈哲一样
的困惑当中。
昨日那场劫杀,属实是和布局缜密这种评价相差甚远。
陈哲设身处地以那凶手的角度参谋此事,设想了几种可能。
假如,凶手确实是想靠着劫杀钦差来掩盖京南道的真相,那这个计划可以说
是错漏百出。
首先,派出那么多人手正面袭杀就是错误,若由陈哲设局,有那昨日林中被
找到的那四把强弩足矣,也不用截断道路,派十来个人伏于林中,等车队经过,
用强弩突然攒射马车便是。
其次,用一个先天九段高手压阵出手,也是意义不明。要么是对方情报不明,
不知道陈哲在车队之中,要么是对方缺乏常识。
陈哲在京中行事并不怎么低调,之前周宁进京之后都能打听出陈哲的根底,
他在钦差队中更是明发上谕的事情,只要在京城里稍布耳目,就不会不知道。
既然有陈哲这等通天高手,那么五百弓手和五百弓手外加一个先天九段,其
实无甚大区别,江湖上人尽皆知垮一个大境界的差别是何等之大,多派一个先天
九段等于是白搭进去的莫名损失。
强行劫杀意义不明,似乎故布疑阵的可能性或许更高一些……多了不说,现
在钦差停驻在闵县,确实是有被拖延到。
但细细推敲之后,也说不太通,无他,代价太大了。五百弓箭手、四把强弩、
一个先天九段……这三项随便拿出一样都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完全没必要一铺全
压上桌,这不叫大手笔,这叫傻。
「昨日可抓到活口?」三人一道苦死了片刻,刘昌首先问道。
陈哲缓缓摇头,当时情况紧迫,他和林纾橙都是全力出手,一盏茶都不到的
时间就把那五百弓手杀了个干干净净,最后那个先天九段的戏精也被心中愤懑的
陈哲下令处决了,此时回想起来还有些懊恼。
线索太少,能发散开来的可能性实在太多,事到如今,也只能以静制动,看
看对手下一步动作是什么。
「思齐,昨夜发信回家,你好像调了更多人手?」
「嗯。是的。」昨晚上陈哲有些陷入心障,嘴上说着自己懈怠,心中实则是
恼羞成怒,经过大哥一番开导,方才平静下来。
只是发鸽信回京的时候,陈哲还在恼怒之中,而后果就是……他在信中把京
中能调集的全部武功高手一起召唤了过来。
除了林纾枚不能动,公主府、陈家、绿绮楼、应元庵,所有陈哲控制下的先
天八段以上的高端武力正倾巢而出连夜南下向这闵县赶来。
「所以大哥,除非对方能拿出轻松推平一家八大门派的武力,否则这京南道,
我们去定了。」
三日之后,广平山南侧,京畿南道最北端德屏县闹市之中走过一行人。
擦肩而过的路人大多察觉到了这支队伍的特别之处,因而所到之处引得不少
人驻足侧目。
不过这队人马似乎并不很在意,见日照当空,时近午间,为首之人在闹市中
门脸最大的那间得意楼前勒停了马匹。
店小二颠颠地走出门迎客,抬头见这帮人的打扮,却是一愣:当头的是两个
男子,身后十几人一看身段便知全都是女流。而无论男女,这些人全都头戴帷帽
身着劲装,那十几个女子还全都以纱巾裹面,只有为首的两个男人在帷帽下露着
五官。
「额……众位客官可是要打尖?」
「自然,难不成你们有客房?」
小二笑道:「客房没有,不过装潢雅致的私密包厢却是有的。」
为首男子点点,显然对小二的机灵颇为满意:「前面带路。」说罢,把马匹
交给酒店马倌,一马当先跟着小二踏入酒楼。
确实如小二所说,得意楼的三楼上尽是一间间的包厢。小二带着一行蒙面客
走进一间,先是轻手快脚地窜到房里,把唯一那扇大窗上的竹帘放下,这才转身
拉开桌椅:「客官可还满意?」
「不错。」说着,为首男子丢出一块银子:「拿手好菜尽数端上来,对了,
可有斋菜?」
小二接了银子,暗自掂了份量,脸上笑意更浓了几分:「有的,暑热时节,
客人总好一口清淡的,店里自也备着做斋菜的大师傅,客观少待,小的这便去安
排。」
等小二离开,众人纷纷入座,此时,一行人才摘下帷帽扯开面纱,这些人自
然就是陈氏兄弟和陈哲手下的一众高手了。
「想不到这县城里还有这等机灵的店小二。」坐在陈哲身边最近的是林纾橙,
自那日林中一战后,这小妮子嘴上虽然还是不是有些刁蛮之语,对陈哲的依恋感
却是越发浓厚了。
「说得你好像在京城里见过店小二似的。」出声拆台的是元真,小淫尼似乎
天生就跟林纾橙犯冲,这两日在路上就没少拌嘴。
林纾橙一时语塞,她长在深宫,出宫生活没几日就被陈哲带出京来,的确没
见识过市井之事,不过她也挺有急智,眼珠子一转就回击道:「我没在京城见过
店小二,难道你这小尼姑就天天上街在酒楼喝酒吃肉么?」
元真却是不恼:「我平日虽然不怎么出庵堂,可也是在京城江南之间走过两
回,闯过江湖见过世面的。」
林纾橙还想再说,却被陈哲按住:「好了好了,这德屏乃是广平山隘口的必
经之路,东南诸省如今入京虽是主要走海路自东海登陆京畿东道,可也有不少商
旅是走这广平山隘口的,这德屏的店小二自然也是见多识广。」
二女这才偃旗息鼓……陈哲也是欺负这俩足不出户的小妞没啥见识,从东海
省那边的港口出海,不过两日就能到京畿东道,再走一日便可入京,比爬广平山
可是方便太多了,因而这边现在其实已经没什么客商经过了,那小二的机灵,大
概是天赋异禀。
其实只要想想这几日一行人在广平山道上的见闻,就知道陈哲是在胡诌,只
能说两个小姑娘着实还是稚拙了些,同桌几个年资更长些的女子见此便不免都挂
上了几分笑意。
「倒是让兄长见笑了。」安抚好林元二女,陈哲转头跟陈咨告罪道。
「无妨。倒是这些天都要仰赖诸位弟妹了。」
「大哥见外了。」
陈哲说的客气,在座诸女当中,有几位却被那一声「弟妹」说的心花怒放。
一个娇小身影蹭的一下站起来,激昂道:「兄长如有所托,小妹几个必当全
力以赴。」
说话,乃是绿绮楼的花魁罗瑜。
绿绮楼的三女,表面上弱质纤纤,其实全都是先天九段大圆满,距离通天境
一步之遥的高手。
当年陈哲行走江湖之时,曾杀过一个修炼采补术的左道妖人。那妖人身边养
着几个豆蔻之年的少女,都是那妖人挑选掳掠而来准备养做鼎炉的,几女不仅资
质出众,还在那妖人的强迫下苦练了几年内功,最后却都便宜了陈哲,其中年纪
最大的三个,就是罗瑜、白瑛、张琼。
陈哲接手这几女之后,不仅放在陈府当大小姐养着,让陈府的嬷嬷、公主府
的女官们教导她们礼仪才艺,于武道一途更是亲自悉心指点,说是亲传弟子也不
为过。几女本就出得魔窟掉进蜜罐,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颗心自然是痴痴系
在陈哲身上……只是这一年来三女的花魁身份是陈哲特意布置,别有仰仗,这才
没有收进陈府小院。
这次陈哲召集人手,便把她们三个也叫来了,反正距离七夕也只有几日,上
代花魁本就该退场了。前两日在山道上,陈哲也允诺三女,等此间事了,回京之
后便直接住进陈府,不用再回绿绮楼。
因而,罗瑜等三女这时正是兴奋激动又患得患失的状态,听到陈咨一句弟妹,
三女当中性子最是率直的罗瑜直接就站起来自爆了。
场面一时尴尬。
幸好,陈咨温言应道:「弟妹有心了,为兄特此谢过。」
罗瑜这才红着脸低头坐下,可桌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却没这么容易放她过关,
纷纷低声调笑起来,包厢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闹了这一出,倒是把等菜的时间消磨了过去,屋外响起敲门声,店小二在门
外叫到:「菜来了,客官可方便?」
众人又重新戴上帷帽,放那店小二进门。这店小二不仅心思机灵,手脚也麻
利,流水般送上十几盘菜肴,很快就把大圆桌铺满了:「诸位还请慢用,小的就
不打扰了,若有需求,请拉动门边这个铃铛。」
待店小二告退,众人又摘了帷帽,只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动筷子。众女之中则
又站起一人,正是那个时常隐没在陈哲影子里的青雉,见她先是从怀中掏出一个
布袋,从里面取出一捆银白色的筷子给众人分发,然后就见她自己先举起一双银
筷子,从桌上菜肴中各挟了些许,逐一先闻后品,全部尝过一遍之后,对着陈哲
点点头。
青雉修的乃是一身旁门武学,除了隐匿之外,同样精善暗器用毒。见她检查
完毕,众人这才拿起银筷大快朵颐起来。
席间无事,众人便说起些闲话,连陈咨也找了个话题同陈哲聊天:「二弟,
这江湖中事你熟,不知现如今这江湖之中,可有什么成组织的歪魔邪道,譬如什
么魔教之类。」
陈哲表情古怪:「兄长你是不是看了什么话本,还是在茶楼里听了说书?」
陈咨微赧:「嗯,前些日子确实是读了几本闲书。」
「这样啊……闲书当中的魔教,其实大多源自前朝时的武林旧事,原型不外
乎圣火教和光明教。」
「原来还真有魔教啊?那你行走江湖时可与他们争斗过?」
陈哲连忙摇头:「拜火教总坛在河西,教主受封县男。光明教总坛在江南那
边的湖源县,你之前巡查江南的时候应该去过,光明教教主是开国县子,且他们
如今家大业大,还有一支分家另过的分坛在甘峡道那边,受封开国县男,两支相
距千里却也同气连枝,势力相当不俗。」
「啊?」陈咨一愣:「朝廷怎么连魔教都御封了?」
「说了那是前朝旧事了,如今这两教都是名门正派了,无论功法还是平日行
事,都正得不能再正,光明教的镇派神功大光明神剑诀号称天下第一辟邪剑法,
不仅比武厮杀威力无穷,在除妖斩鬼方面更胜佛道武功……不过那也是胡扯贴金
的,朗朗乾坤哪来的妖啊鬼啊。」
陈哲说完吃了口菜,继续说到:「说白了,前朝时那些正道邪道,不过都是
争的一个利字,除了确实有些旁门左道之士练了些阴邪功法天怒人怨之外,江湖
中最多的打打杀杀还是为了争利。不信你问问本慧,前朝时她们普度禅院和光明
教打的最狠了,其中关键她最清楚。」
未穿僧衣换了劲装的本慧也坐在诸女之中,听陈哲提起,她放下筷子正坐合
十道:「阿弥陀佛,主人所言不错,出家人不打诳语,本院前朝与光明教相争,
其实是为了垄断东南的私盐生意。」
陈咨目瞪口呆,陈哲则又问道:「那现在怎么不打了呢?」
「江南盐务道配给盐引总计一万二引,普度禅院占三千五百引,销往中原三
省,光明教总坛占四千二百引,销往西南四省。」
见陈咨愈发吃惊,陈哲笑着总结道:「所以,现在哪有什么正道魔教,全是
朝廷的狗罢了。」
「原来如此……」陈咨明白了其中缘由:「那些江湖豪客便如此心甘情愿听
命于朝廷,总有些心生怨怼的吧?」
「确实,那种人还是有的,他们就会成为本朝的魔道,然后……」陈哲手指
在喉间划过:「天下正派人人得而诛之。」
本慧在旁笑道:「大宁朝不同前朝,前朝重农抑商,百业凋敝,一只只眼睛
全都盯着土地和土里长出来的那些虚浮财而已。我朝以农为本兼顾工商,百业兴
旺,物力充盈,府库里有的是银子,民间也不乏赚钱的路子,江湖人也是人,穿
上丝履之后,便不会如赤脚之时好狠斗勇了。主人所说那些心生怨怼之人终究是
极少数,眼下江湖中的邪道,就是那些个练了邪门妖法之人,以及违法潜逃的狂
徒。」
陈哲跟着补了一句:「不过这些邪道虽然数量比前朝时少了不少,质量可又
高多了,毕竟能逃过这么多正道的追杀活下去的,可都是精英。」
「哦。」陈咨点点头:「对了,江湖中的各大门派,除了民间常见的赚钱门
路,可有其他只有江湖人做得的生意?」
「有啊……嗯,我想想,押镖转运,保镖护卫这些该当不算,自古便有。兄
长应是问的我朝大封江湖之后新生出来的生意吧?」
「没错。」
「兄长前几日不是跟我提过须沿江?须沿江上那座纵跨两里多的大桥可去参
观过?」
陈咨双目睁大:「你是说?」
「那桥就是飞云派建的,飞云派以轻功出名,所以门下承接各类常人难以完
成的险峻工程,须沿江上的几座大桥,还有甘峡那边白云峡山壁上的廊道,都是
他们建的。」
「原来如此。」陈咨的目光瞟到本慧以及她身边那几颗显眼的光头:「那本
慧大师出身的普度禅院除了盐货生意还有些什么经营?」
「丝棉纺织。」本慧答道:「从吴中到湖阳,约有四万户机工在为普度禅院
做工,一年产出全大宁一成五的丝绸和两成的布匹。」
陈哲笑道:「那可不,别家禅院的佛身都是镀金的,普度禅院大雄宝殿里那
尊两丈高的佛像可是纯金的。」
本慧低头浅笑:「那还是空心的呢,掌院说了,希望五十年内把它全部填实
了。」
「啧啧啧啧……你们这些出家人,这可是犯了贪戒啊。」
陈咨见他们说得百无禁忌,又追问道:「那普度禅院可有专属于江湖武士的
营生?」
他这一问,却让本慧笑容一滞,陈哲哈哈大笑:「这个我替她说吧,毕竟让
她自己说还是有些羞赧。」
说着,陈哲就把普度禅院暗殿欢喜禅炼体法的生意说了出来。
陈咨倒是开眼界了:「原来还可以这样从富贵人家的女眷身上赚钱。」
「自然,食色性也。」顺势,陈哲又说起另一项江湖中不太好启齿的生意:
「其实包括普度禅院在内,江湖中有不少专收女弟子的门派都有一项非常赚钱的
生意。」
说着,陈哲指了指本慧和她身边的四个弟子,还有另一边的周宁和元能:
「贴身女侍。」
陈咨只是不好女色,不是不通人情,陈哲说得有些含蓄,陈咨依旧明白了过
来:「还能这样?她们都是?」
「嗯,周宁和她几个留在府里的师妹是砚山派投效过来的,她们的身价,可
比京师七夕花会的上榜花魁还要高一些。本慧她们嘛……则是我借了公主府的势
力替她们在京城的下院应元庵立足张目,开辟了京城的生意,作为交换,普度禅
院那边就将暗殿中的一脉传承送与我了,除了本慧和她这几个弟子,还有她两个
俗家师妹,不过那两人目前在江南本院闭关修持不在此处。」
陈哲借着把话题从在座的女子身上转开:「江湖中这方面最有名的并不是普
度禅院和砚山派,她们也不过是偶尔为之,真正专做这一行的是琉璃湖,不光有
大量豪门内宅女护卫出自琉璃湖,江南、东海乃至京师的不少花魁也是琉璃湖出
身。」
「还有这般门派?」
「嗯,不仅有,琉璃湖在江湖上更是以财雄势大著称,不仅有钱,人家还有
数不清的裙带关系,江湖中有句笑话,琉璃湖是靠枕边风吹来的开国县子。」
见识了这么多江湖轶文,陈咨最后又问出了一个问题:「江湖之中,现在还
有杀手生意么?」
陈哲面色一肃:「兄长,是不是收到什么线索?」
陈咨摇头:「这几日我都与你同吃同住,怎么可能单独收到什么线索,只是
刚刚想到这京南连环凶案,头绪全无,会不会是幕后主使在不断买凶杀人,只要
每一起凶案都找不同的杀手接单,那么除非我们找到了被害人的共同之处,否则
线索自然七零八落不成体系。」
陈哲低头思索了片刻:「很难,江湖中确实还有暗地里的杀手组织存在,但
是早已零零落落不成系统,只有一些身手特别高的才敢出来接活。想要连续寻觅
这么多杀手来接单,难度相当之高,除非是混迹江湖阴暗角落几十年的老掮客,
不然很难做到这般地步。」
「为何?江湖高手要杀这些普通人很轻松吧?未必要找身手特别出色的吧?」
本慧帮着回答道:「因为杀手这种生意,只要留下些跟脚,就会有源源不断
被官府花红吸引而来的正派高手追杀……不是身手极高,心思又缜密的特殊人物,
一般做不了这一行。」
突然间,门外传来一声喝问:「杀手?什么杀手?」
伴着喝问,包厢大门被粗暴推开,几个衙役服色的公人冲进屋来,为首那人
扫了眼屋内众人:「你们这些鬼祟之徒,原来是杀手组织?那边跟我回衙门里走
一趟吧。」
陈哲和陈咨面面相觑,视线分开之后,陈哲低头忍笑,陈咨则站起身来,从
怀中掏出一物亮给那衙役头目:「在下河中道御史陈咨,钦差巡访京畿南道刑狱
事。」